自古以来神圣不可分割：耶路撒冷也能这样说
耶路撒冷是什么？这是一个异常纠结的争议性话题。所罗门王在这山上建过圣殿，耶稣在这城用完晚餐被罗马士兵虐待受难，穆圣亦曾也在此踏石登霄。世界若有十分美，耶路撒冷占九分，世界若有十分愁，九分亦在耶路撒冷。人们用各种语言赞美它，电影《天国王朝》中萨拉丁大帝用Everything（无可匹敌）这样神魂颠倒的词汇来形容它。即使对于我们中国游客来说，耶路撒冷这四个汉字念出来亦具有神奇魅力。
耶路撒冷是全球24亿基督徒、17亿穆斯林和一千多万犹太教徒共有的宗教发源地。伊斯兰的圣地建在罗马人拆除的犹太寺庙地基之上，西墙遗址与阿拉伯的老社区毗邻在一起，耶稣圣墓由约旦国王出资修缮罗马教廷共管，难分难舍。
被围困被分割四千年
耶路撒冷的字面意思是和平之城，老城面积只比紫禁城稍大。四千多年来，这城却屡遭战火。52次被围困，44次陷落，两度被摧毁而后又复建，平均每一百年易手一次。
一次世界大战末，英国从败退的土耳其人手中接管了耶路撒冷。英国托管巴勒斯坦的三十年基本在延续动荡和争端中度过。蒙哥马利元帅曾形容说，在这块土地上阿拉伯人杀犹太人，犹太人杀阿拉伯人，这样的仇杀至少还要持续五百年。
英国托管的巴勒斯坦地区，如今的约旦、以色列、约旦河西岸、加沙以及戈兰高地属于同一个行政版图
1947年，联大终于通过了一项决议，耶路撒冷作为特殊意义的三教圣地，将从未来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分区单独划出，交给国际社会管理，实现非军事化和海陆空通道的自由进出。但美好的蓝图完全没能实现。英国托管当局未作任何实质性的努力，就草草放弃了耶城的管辖权。
埃及、约旦和伊拉克组成的阿拉伯联军乘虚而入，再次把战火烧进耶路撒冷，攻陷了东部城区，围困西部犹太人社区。刚刚建国的以色列国防军完全还是游击队状态，向包围圈运粮的车队经常遭到阿拉伯民兵伏击而团灭。耶路撒冷与特拉维夫之间的公路为此被称为“滇缅公路”。如果读者有机会去耶路撒冷旅游，仍然能在公路边看到被打坏的卡车遗骸。
使用MG34通用机枪的阿拉伯武装人员
耶路撒冷街头，妇女躲避阿拉伯狙击手的子弹
以色列顶住了阿拉伯联军的进攻，约旦终与以色列在地中海的罗德岛达成秘约，两国将原定国际社会管理的耶路撒冷一分为二。耶路撒冷东半部分被约旦占领，包括众多历史遗迹的老城地区在内，连同约旦河西岸地区一起被约旦吞并。东耶路撒冷作为约旦王国的第二首都，使用约旦第纳尔，通行约旦的法律法规，持约旦护照。西耶路撒冷则划归以色列，从此成为以色列事实上不可分割的首都。
东耶路撒冷12世纪的犹太会堂，在约旦割据后被炸毁
一名手持汤姆森冲锋枪的约旦王国士兵在犹太会堂废墟上
萨拉丁大帝虽为穆斯林，却力主允许各教自由朝拜耶路撒冷，千年以来被拥为骑士精神的典范
自从罗马帝国时期起，官方就禁止犹太人进入老城，1099年中世纪十字军占领耶路撒冷后，将城内的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一起屠杀。约旦占领东耶的19年间，12个犹太教会堂大部分被炸毁或者改为羊圈，墓地被铲掉，基督教学校只许用阿拉伯文授课。1500户犹太裔居民被驱离东耶，只保留了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一块飞地。占领东耶的约旦市政当局开历史的倒车，重新启用古老的禁足令，犹太人不准自由进入东耶朝拜。耶路撒冷从此被分裂为两个世界。
约旦兼并西岸和东耶路撒冷后的版图，虚线部分为约旦和以色列停火线
1948～1967年耶路撒冷东西割据情况，雅法门被封锁在联合国划出的无人区，以色列在东耶路撒冷还有一块希伯来大学飞地非军事区
即使在相互隔离的耶路撒冷，以色列与阿拉伯普通人之间的关系也并非剑拔弩张
无论约旦占领东耶，或者以色列夺回西耶，都不符合联大将耶路撒冷作为一个国际共管城市的决议精神。约旦和以色列将耶路撒冷东西分治的做法，至今也一直并未获得国际社会正式承认。
扩建环耶路撒冷防御圈
1967年6月7日午后，仿佛在梦游一般，头部裹伤的伞兵Amirav端着UZI冲锋枪穿过迷宫般的狭窄街道，沿着石头台阶蜿蜒行进，直达耶路撒冷老城的西墙之下。经历了分分合合不堪回首的两千年后，犹太人第一次获得西墙的控制权。犹如从漫长的噩梦中醒转，很多以色列人狂喜庆祝这一胜利，并坚信这是弥赛亚降临的征兆。
六日战争是中东历史的里程碑，其意义不亚于1944年的诺曼底登陆。图为三位老兵几十年后重聚西墙下
以军驱离约旦占领军之后，首先拆除了十九年前东西耶路撒冷之间建立的铁丝网隔墙，让城区能够自由通行。第一次中东战争期间，耶路撒冷与沿海地区之间不存在任何犹太社区，导致维系耶路撒冷数十万人生存的交通线被阿拉伯军队切断。在东西分治时期，从西岸渗透的暴恐分子多次袭击以色列境内的民事目标。为了避免耶路撒冷再次陷入被外敌围困的境地，改善安全格局，以色列政府向东南北三个方向扩建了城区。
1948年被围困的耶路撒冷
1970年，老城以北的法国山开始规划居民区，将城东孤立的希伯来大学与西城连为一体；北郊的Yaacov和南郊Gilo社区也从无到有，以便在西耶路撒冷与约旦河西岸阿拉伯人聚居区之间建立安全缓冲。这些制高点逐渐发展为数万人的城镇，拥有了完善的商业中心、学校和医院。后来哈马斯极端武装用火箭弹袭击以色列村镇，证明了建设一道环绕耶路撒冷的纵深防线确实有前瞻性。
八个主要社区的位置（三角形标记）
1980年代，以色列开始奉行将耶路撒冷作为不可分割的首都的国策，进一步在东、西耶路撒冷外围规划了8个周边社区。东耶路撒冷城区从1967年的六平方公里增加到了64平方公里。由于耶路撒冷老城区建筑用地严重稀缺，房价高企，很多人选择在郊区居住，这些社区常住人口目前已经超过23万人。以色列在这些地区用本国的法律和规章取代了约旦治理时期的律法，公民无论阿裔、犹太裔或亚美尼裔一律平等。
1947~2000年的耶路撒冷城区版图
1 桔色线内为英治时期城区
2 绿线为约旦-以色列割据线，其中红线内为约旦控制的东耶路撒冷，浅蓝色线内为以色列控制西耶路撒冷
3 深蓝边界为以色列合并东西城区并扩大后的耶城市区
1948年耶路撒冷的分裂是外敌入侵不可抗力造成，东西划界也属于典型的临时停火协议，不能作为国境对待。但在当事国双方无异议的情况下，约旦和以色列东西分治的事实多年来已经被各国普遍默认。基于以上原则，以色列1967年占领东部耶路撒冷后单方面将东西城区合并的做法被视为非法。
此外，以方扩建的8个郊区社区绝大部分不仅位于1948年“绿线”以外，而且也超出了1947年原定的耶路撒冷老城区，同样被联合国和国际社会认定为非法侵占的定居点（除去1967年以前以色列合法拥有的西耶路撒冷外围社区）。1980年代，约旦河西岸毗邻耶路撒冷东郊的干旱丘陵区开发为马勒社区，作为防御东部邻居入侵的前沿。同样，国际社会将马勒社区视为占领区的非法定居点。
鸡犬相闻的老城
以色列管辖的耶路撒冷，在新闻里是冲突不断的台风中心。但在现实生活中，每逢周末，戴黑帽子扎小辫的正统犹太教徒都会不慌不忙穿过阿拉伯人居住的石阶窄巷，到东耶路撒冷老城的西墙下祷告。形势紧张时偶尔仍会遭到石块的“礼遇”。石墙之上的伊斯兰圣地，由于1993年奥斯陆和谈后交给约旦方面管理，政府严禁犹太人涉足半步，只有穆斯林可以觐见。基督徒则会选择沿着苦路体验圣墓教堂的时光穿越之旅。萨拉丁大帝倡导的各教自由朝拜得到了起码保障。
从圣墓教堂远眺金顶清真寺
这座亿万游客不可错过的元气之城，目前有超过三万住户，绝大部分业主至今仍然是阿拉伯居民，以色列控制耶路撒冷后仍然承认他们的土地产权。居住在东耶路撒冷的阿裔具有市民身份，有5%的居民选择了加入以色列国籍，但很多人坚持保留巴勒斯坦/约旦身份。唯一例外的是老城西墙遗址，1967年这里已经被摩洛哥裔社区的民宅占据，以方随后将该地一百三十户人家强制拆迁。但比约旦市政当局驱逐犹太居民略文明一些，每户阿拉伯人家获得了200第纳尔的经济补偿。
耶路撒冷老城的四个分区中只有一个犹太人社区，人口大约有五千左右。一些犹太右翼团体为了在老城有更大的影响力，实施“买回耶路撒冷”行动，用两倍的高价收购房产。这种做法自然很受巴勒斯坦人反感。2004年，有阿拉伯三兄弟将老城的一处祖宅二楼以90万美元作价卖给了阿拉伯人经营的中介机构，其实买家是一户犹太居民。2个月后，三兄弟中的大哥失踪，二哥穆罕默德身中8枪被阿克萨烈士旅民兵打死在约旦河西岸，他家的底商饭馆也被同胞纵火。犹太邻居搬进来后，经常给三兄弟的妈妈送礼物和糕点，老太太直接把甜点倒进垃圾桶：“他们人不坏，但我儿子因为他们丢了命！”
看来，在耶路撒冷老城，买二手房也变成了政治斗争。沿着之前分割东西耶路撒冷的一号公路，两边的居民老死不相往来，从不串门，亦不邀请邻居来访。很多东城的阿裔居民只在需要去市政府办事或者看病时才肯前往西耶路撒冷，东西耶路撒冷仍然存在鲜明的割裂。与此同时，阿裔聚居区的发展速度也滞后很多，这些约旦经营治理下的老社区底子比较差，经常下水道不畅，垃圾清运跟不上，小学校孩子们拥挤在租来的狭窄教室上课，很多教师一度只能在阳台办公，与隔壁的犹太人社区形成鲜明对照。
生活在定居点
以色列对耶路撒冷的建设极大推动了经济发展。五十年来，不断有居住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到耶路撒冷从事与建筑开发有关的工作，并通过婚嫁留在耶路撒冷。
在以色列定居点建设的巴勒斯坦工人
司机大妈你不要太酷了……
受益于发展的利好，以及以色列劳动法提供的比约旦更高的工资基准、加班津贴和福利保障，耶路撒冷的阿裔人口迅速增长。随着巴以和谈的推进，由于担心以色列控制的耶路撒冷与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治理的西岸边界被关闭，更多的巴勒斯坦人还在持续涌入。目前在整个东耶路撒冷地区的45万合法居民中，有六成人口是阿裔。
Yaacov社区
人口密度较低的Gilo社区
这些阿裔移民的选择要比老城原住民灵活很多。被国际社会视为定居点的Neeve Yakov和Zeev社区属于耶路撒冷郊区，远离人口密集的中心城区，有6500多名阿拉伯人选择在这里生活。和定居点相比，毗邻的阿拉伯传统聚居区房租房价更高，公交不方便，人行道坑洼不平，但大家缴纳的税费却都是一样的，人们自然愿意选择条件更好的新建定居点社区。随着教育水平和医疗保障的提高，阿裔居民原本较高的人口出生率已经降低到与犹太裔持平的水平。
2008年，耶路撒冷一座小学的孩童上篮球课，按照以色列法律，阿语和希伯来语均作为官方语言教学
当谈及与犹太邻居的关系时，有阿裔移民表示，“（老城的）阿以冲突在这里没有影响，因为我们邻里都非常相熟”。也有例外的时候，以色列和哈马斯极端组织打仗那段时间，隔壁的国防军少校见面不愿意和他们打招呼。但让他们更多顾虑的还是极端暴力行为，一位在定居点超市工作的阿拉伯人表示，由于他妻子有一头金发，很容易被自己同胞当成犹太人袭击，所以他们也在考虑搬到以色列北部，到远离是非的地方工作。
和平需要多方面的妥协和平衡。图为2014年教皇方济各会见耶路撒冷穆斯林宗教领袖和约旦官员，弥合犹太社会和阿拉伯社会的裂隙
在漫长艰难的中东和谈中，以色列政府认为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问题并非不能讨价还价，在此之前，以军早已通过谈判撤出西奈半岛与埃及实现和平，加沙地带也已完全还交给巴勒斯坦经营。但耶路撒冷的性质则不一样，它是以色列“完整而不可分割的首都”。《圣经》中耶路撒冷这个词出现过数百次，无数的文史考古证据证明，自古以来犹太人一直在此生活繁衍。这些词汇对于同样经历过战乱分离的中国人来说如此的亲切以至于脱口而出丝毫不陌生，我们完全能体会其中的甘苦。
几十年来，为了实现耶路撒冷的和平统一与自由通行，人们提出过各种方案。前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和罗马教廷曾建议将耶城作为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共有首都，但双方冲突割裂的现状使很多人心灰意冷，拉宾总统生前就表示，“这种分裂的和平不要也罢！”。而已故总统佩雷斯则提出过更为理性的建议：将耶路撒冷完整交给第三方的梵蒂冈教廷管辖。
谁才能守护这和平之城？也许人们需要先搁置争议，让更有智慧的后人来解开这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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